喜願週記－「離乳」任務                       施明煌    完稿於大園2003/05/16凌晨

 l          「離乳」－生命的儀式 

三月十四日的上午九點在喜樂養護中心會議室與院方各主管（莊院長/林副院長/陳秘書/養護中心陳麗娜督導/瓊絲老師）協談續約議題，莊院長一開始就很客謙地表示該是我們「斷奶」的時候了……….。所以，喜願麵包工坊這次遷移的行動，我決定以「離乳」任務來做為整個計劃的執行代號與統稱。

       「離乳」在陸生哺乳動物的社會行為的進程中是非常重要的生命儀式。因為早年（1978-1983）曾致力於養豬的畜牧工作，對豬隻的繁殖與仔豬的育成有一種深刻的濃厚情感，所以「斷奶」這樣的隱喻，個人的感受，決不是簡單普通的一個專有名詞而已！

       「離乳」前的仔豬，「飼主」大約已經完成一連串的準備程序「耳記標號」、「預防接種」、「去勢手術」、「飼料教槽」….。而母豬在經過四週的哺育後，泌乳量也直下線下降，已無法滿足眾多仔豬的需求。這是母豬與仔豬生命歷程中第一次的別離（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往後「飼主」圈養過程中碰面的機會幾乎微乎其微了，共同生活那就更不用說了！若不是一貫的畜養場，有的仔豬甚至在10公斤左右就會被賣到外地….。

        「離乳」對母豬仔豬的心理與生理都是嚴重緊迫的（Stress）。仔豬必須離開原生地到他欄與他巢的豬隻「合欄」，學習與他群共聚生活。「離乳」的仔豬充滿焦慮、排他、退縮、慌恐、侵犯的情緒，無神的四處遊走、隨地解便、吮耳咬尾、相互攻擊，發洩心中的情緒。而想念母豬的方式就是竭力嘶喊，徹夜不眠，約略要兩三天才能逐漸平靜下來適應新的生活。

         「離乳」後的母豬通常是乾瘦而虛弱，一般情況會被隔離到狹窄的夾欄裡，因為想念的煎熬往往兩三天無心進食，再者沒有仔豬吸吮的乳汁，使乳房脹痛難耐，溫順的性情變得敏感而暴躁，讓人無法靠近。而回應仔豬的叫聲就是用那長長的嘴巴頂著夾欄的門，撞擊出一種特別的音頻，即使鮮血淋漓也不停止。直到累了…..睏了…。

 誰觀照過母豬仔豬被強迫「離乳」的心情？！

飼主只注意乳豬「離乳」的重量及趕緊讓母豬在「離乳」後重新發情交配受孕。這才是他利基所在。

 我們是「母豬」？還是「仔豬」呢？那誰又是「飼主」呢？

l          喜願的貴人－ 眾裡尋他千百回，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三月十四日的黃昏剛好財哥媽媽來載財哥，告訴她麵包坊因合約無法繼續必須離開喜樂養護中心，請財哥的媽媽幫忙找場地－面積50-60坪，動力用電50HP以上，地點希望在二林附近。第二天早上財哥的媽媽高興地跟我說在「舊社」有一場所要出租，離慶峻財哥家都很近，於是馬上與她一同趕往查看，但房東到田裡工作不在，無法開門也沒看到電表，當時的感覺是失望的。於是開始四處探尋場地，從埔鹽、溪湖、竹塘、草湖、挖仔、二林市區、北斗，就這樣經過將近三個禮拜的折騰，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或者是電力規格不符，而搬離的期限一天天接近，心情也一天天沉重。

 四月七日電話告訴財哥媽媽仍然找不到合適的場地，若沒有其他的處所就決定遷往竹塘，竹塘離二林有十來公里，對財哥與慶峻上班恐是一道難題，對此感到抱歉與難過，也請她對財哥要有後續計劃，但財哥的媽媽仍不忘推銷「舊社」的廠房，希望我再去看看。四月十二日（星期六）特地從大園回二林，約好下午二點在「舊社」的廠房見面。

 很怪，那天天氣出奇的熱，農路上的柏油路折射出氣暈亂流，讓人產生七月印象的錯覺。財哥媽媽與我同時到達「舊社」，行前她還特別叫我一定要把房租殺到六千。廠房在二林基督教醫院旁的舊二路上，往芳苑工業區方向，轉進產業道路150公尺，獨立一幢綠色的鋼構鐵皮屋，在綠油油稻浪中格外顯眼。廠房大門早已敞開，一位身材乾瘦打著赤腳的農友（歐吉桑）站在門口等著。他似乎認到財哥媽媽遠遠地就大聲熱切地打起招呼來，那種問候語調，馬上讓自己掉到三十年前台灣早期農村的生活模樣，樸實而親切。

 我都還沒開始自我介紹，歐吉桑就迫不及待一一說明：「99馬力的工業用電是由住家拉到這裡的（事後我才知道他花了二十幾萬），水塔……..這裡以前是租給女婿做膠帶工廠的……..去年遷走後就空著…..。以前人家要租1萬，但現在景氣不好就租8000好了！」到這裡我都還沒機會跟歐吉桑說明我是做什麼的！

 財哥的媽媽一聽到租金八千，而我又沒有回應，沒跟我打Pass就搶在前頭說：「雍阿，六千就好，他是古意人，真單純耶，又擱教囝仔做麵包，算卡俗耶啦！」我看歐吉桑滿臉為難，我開口說：「歐吉桑，七千耶賽未？」我的回應馬上讓他綻放笑容，好像解決他的困境似的，馬上跟我說：「安捏就講定，七千，你乎好好做，等你裝璜施設好在開始算租金！」（註）隨即把遙控器與鑰匙遞交給我，而我就是這麼輕快順意的決定在這裡重新建設新的喜願麵包工坊！忙了三個多禮拜，轉了好大一圈，還是回到最初的原點！怎不會有所感觸呢？

 沒多久，他兒子從台北板橋回來，我才簡單介紹喜願麵包工坊，但他們共同的擔心還是－「在芳苑庄腳所在的田中間開一間麵包工坊，麵包要賣給誰？要賣到哪裡去？！」其實，我都沒有用心回答他們的問題，因為我心裡想的是歐吉桑面皮上的皺紋與傷痕和腳板上生成的厚繭，那是生命奮鬥的證據，真讓人動容。

 四月十八日是我們「離乳」計劃吊動大設備的首日，歐吉桑熱心提供意見，主動幫我們整理環境，清理庭院排水溝，架設枕木便於疊放棧板。我們特地把這樣一位台灣傳統庄腳真誠樸實的農友拍攝下來，提醒我們台灣農村的美感，不只是景緻，還有那濃郁的人情味！

 註一：五月四日喜願麵包坊與林碧雄先生簽約五年，每月租金七千，押金二個月，合約生效日期：自九十二年五月一日至九十七年四月三十日止。

 
l          4/26-4/28－關鍵時刻

          四月十二日敲定地點後，我即著手規劃麵包坊操作動線配置，構思改善在喜樂生產運作上限制，並提昇麵包坊在工作層級與生活機能的準備（如：會議室、洗衣房、廚坊的設置），預估必須投資的金額，在搬移的時程上必須滿足合約的緊迫期限，所以這個任務是「虎膽妙算」的。

 每天晚上在大園聯絡財哥的媽媽及播揚老師介紹廠家估價與發包，拜託佳靜老師跟催進度，而我訂定4/20-4/27為施工期，只有一個禮拜，每個施工的師傅都說不可能，但我仍然信心滿滿。其實這種信心是一種傻勁，一種莫名的衝動與堅持。

四月十八日是正式啟動「離乳」任務的日子，在運載車輛上以財哥媽媽與佳靜老師的小車還有我的旅行車搬運盆栽，20噸的大吊車是處理380V電壓的大烤箱與220v-380v的變壓器，這個直立大烤箱是我最大心理障礙，也是我挑戰的標竿！當烤箱緩緩被吊起我是高興大叫著！專程從台北下來協助我搬運烤箱的「老翁」，對我的興奮還感到莫名其妙？司機先生為了祝賀我搬動成功，給我兩顆檳榔當賀禮，還當場要求吃給他看，這是平生第一次嚼檳榔，理由是為了慶祝……。當天我與「老翁」安裝烤箱忙到晚上十一點，再送他搭統聯回台北，回家才發現手腳早已傷痕累累………這些傷痕會愈合，也會像歐吉桑手腳上的傷疤一樣留下生命奮鬥的記號。

          四月十九日開始綠色地板漆的施工，四月二十日輕隔間材料進駐。四月二十一日晚間開始施工。四月二十三日支架完成，水電配管與配線。四月二十四日鎂化板開始施工裝設，二十五日水電供配水電照明，喜願麵包坊正式停工準備遷廠打包與裝箱。到這裡與預估的計劃時程或有出入，但也都還在自己的按算裡面。這我要感謝負責裝潢的楊先生與二位工作同仁，每天都加班到晚上九點，全力配合麵包坊的進度。

           這段日子我是回大園長發工業區上班的，所有的施工工程溝通全靠一張設計配置圖完成，但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連水電跟裝潢都十分驚訝，怎麼有這麼放得下的「老闆」！

 四月二十六日向公司請假回二林專心處理第二階段的遷移工作，這個階段最需要冷靜與耐力。新廠間設施逐漸成型，後續舊有工作坊工具與設備的進駐必須先大部位統放，待新廠間完成壁面油漆後才能正式定位；也就是先搬後定的概念。這一天我們徹底發揮螞蟻雄兵的精神，一車一車的載，一車一車的搬，每個人都很快樂，雖然我們知道與弟兄們在這一兩天就要「離乳」了。特別安排喜樂的弟兄們到新的麵包坊走走，當然也讓弟兄們知道我的努力與分享我的驕傲！這種複雜交集的心情是很難形容，別人也不容易理解這樣的心緒。

 面對堆積如山無法歸位的物件，不斷告訴自己關鍵時刻要穩住腳步，順序一亂，全盤通輸。所以還是集中心力搬離物品，一件不留；因為當禮物不是對方喜愛的，贈與其實就是贈送對方負擔。

               四月二十七日再度出動20噸大吊（卡）車，還是18日那位可愛的司機大哥，這一車載滿生產麵包所有重要的設備－自動分切機、滾圓機、成型機、恆溫發酵箱、棧式三層烤箱，烤架托盤，工作桌，攪拌機，逆滲透飲水機….。這趟車程運載完成就順利達成95%的進度，但這一次只剩我和他兩人一起搬運，是體能與技巧的挑戰。不過這次我不敢答應他「博感情」吃檳榔了！

l          插曲 － 發現美麗的春天

 順利完成裝載上車，跟坐在大卡車上的高點，讓自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曠觀」（Overlook And Outlook），從來沒有經歷的視野，也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養護中心的院區。車子以巡禮般的速度，緩慢駛離院區，回顧麵包坊四年二個月，只能皺著眉頭暫時鎖住離別的傷感！

 大卡車在門口停了下來，守衛廖大哥最清楚我的進出作息，他在守衛室對著我揮揮手也搖搖頭，我知道他的意思！在高高的大卡車上，我一直急促的點點頭告訴他：我知道了！ 

              這個時候有一位老師從守衛室走出來，我在車上很興奮跟他們打招呼，感受這一位老師笑容特別熱烈，不自覺地將視線移轉在工作服的名牌上，想知道她是哪一位老師－「春……」喔！難道是「Spring」？ 我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為何這麼驚喜？是因為去年五月喜願麵包在開拓文教基金會副執行長淑芳與素津協助下完成網站的架設，我每個一段時間總會把一些發生在麵包坊的點點滴滴，轉換成文字，掛在網站－「喜願週記」，分享一些個人主觀的感受！「Spring」是其中偶有回應互動的一位朋友。但是並不知道她是院內的同工。 

剛好那個時候，我在二林工商有擔任職能班烘焙的課程同我一起上實習課的是秀春老師，她的英文名字也叫「Spring」，但Mail Adress不一樣。好笑就在後頭！有一次到台北上課，隔天無法回來二林準備烘焙材料，於是想請秀春老師先準備以免耽誤上課時間，於是我就寫了一封E-Mail給「Spring」也沒電話通知，以為就萬事OK，隔天趕回學校才知道秀春老師並沒有收到我的E-Mail，真是糗大了！ 

下班後回家收信，果然「Spring」證明我的糊塗！因為這件事我才知道她是保育院的老師同工，但仍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也沒太多好奇心，但只要週記沒寫遲交，她總是來函關切鼓勵。但對這樣一位朋友的名字就像烙印般一樣的深刻。 

其實，我哪知道「春….」是不是「Spring」呢？那只是種直覺的認定，不用求證卻可確立的信實美感。我想我發現的不只是真正「Spring」的面貌，而是人性美麗的春天，不用文字、口語，像「Spring」祝福的笑容，守衛廖大哥笑著對我「揮著手」、「搖著頭」一樣有著豐富關懷意涵的表達！ 

這才是我在喜樂四年發現的美麗春天！

l          朋友－ 一世人的代誌 

四月二十九日北上參加主婦聯盟合作社東區好自在的麵包分享。趕在七點半先到大園與夥伴們開會，詹先生與鄭先生十分關切喜願的進度與狀況，要我好好先把麵包工坊安置好再說，大園的工作大家都可以緩一緩。就是有這樣溫暖支持的朋友，才讓我能夠無後顧之憂，在喜願麵包的事務上全力以赴！ 

由於時間誤記，延遲了一個小時，才到東區好自在，主婦聯盟合作社的信苓，不只關心喜願麵包的運作，也關心麵包坊弟兄未來工作的安排。但對於弟兄工作的安排，我總是無言帶過！那是我最深的遺憾！參與分享的消費者有一位曾到麵包坊來訪問過，她還能清晰形容宗禧那－「永遠稚真的笑容」，沒想到宗禧的魅力這麼迷人！真是讓人妒忌！ 

謝謝！信苓的咖啡！但心裡惦記著仍是二林的整建進度，原本內湖「陽光廚坊」的行程也被我縮短了。張姐我再一次錯失的學習。我是還會再來的！ 

下午三點半趕到板橋火車站載著「老翁」直奔二林，沒有下車沒有休息。七點半回到二林，接到保育院林阿姨的通知－早餐麵包沒送！這下糟了，先回到麵包坊檢修測試機具再處理這個意外事件。於是向溪湖的豐盛麵包求援237個甜麵包，這才安心開始整裝移機的設備。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才收工，送「老翁」上車已經是凌晨整點了。 

四月三十日設備經過雅雯的清理，恢復難得的光彩，各項生產前置的準備動作都已大致就緒，財哥惦念的慶峻也如期歸隊，準備五月一日的試做與出貨作業。為了與貨運公司搭配，我們也模擬了一些因應措施與危機處理方式。二林國中特教組的組長吳欣陶老師，熱心教導慶峻清潔與拖地的訣竅，也讓我們與二林國中學生搭伙，解決了我們午餐伙食的難題！由衷的感謝這樣一位熱誠的朋友！ 

喜願麵包工坊不斷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學習融入社區的生活，雖然略帶溫吞與羞澀，但這樣的交誼平台也因為有社區學校老師的參與，逐漸的在形成當中。希望喜願麵包工坊努力與誠意，會是二林芳苑附近社區永遠的朋友！ 

l         笑笑人生 －當你離開，就把我遺忘  

五月二日下午回二林的麵包坊收拾最後一些辦公用品，並拆卸一些電器用品，為了怕「驚動」弟兄們，所以選在五點半後，原以為這樣可以迴避再碰面的傷感，沒想到仁傑、智欽、煥真、雅堂早已洗好澡，蹲坐在麵包坊的廣場上，家明像班長似的命令他們回家，遠遠就聽到他吆喝的叫聲！ 

他們一看我的車子，竟不顧危險的奔跑迎上前來，我不得不把車子急停下來，下車與他們「聊一聊」，平日與他們哈拉慣了，但這時候我卻一句也說不上來，只是緊緊拉著他們每一個人的手說：「加油！兄弟們！我們一起加油！」請他們七手八腳幫我把東西搬上車，不久播揚老師來帶他們回棟裡，再一次向這位如兄長般照護我的播揚老師表達真摯的謝意！ 

公關主任智欽臨走前還回頭說了一句：「你要記得再回來喔！」我心頭一酸，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也無厘頭說了一句：「當你離開，就把我遺忘！」然後，我竟然莫名的哈哈大笑起來！智欽笑著回應一句：「笑死人！」，在旁邊的仁傑也用手指著我：「真好笑！」，家明也跟著笑了，大家也都笑了！此起彼落……。